延续与调整: 欧盟对西巴尔干的国家构建政策研究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 双月刊) 2019 年第 6 期。此为缩略稿，注释略 。已获得作者授权。［内容提要］ 西巴尔干国家的转型或国家构建呈现出万花筒式的发展态势。其中，功能性国家建设、条件限制政策、欧盟扩大政策、第三方参与政策是理解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的几个重要维度。欧盟对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的原有方式仍在延续，不过已出现明显的转型。尽管目前对欧盟国家构建有很多批评，但其影响力仍居主导地位，欧盟的国家构建模式会继续下去并且仍将是西巴尔干地区未来主要发展选项。中东欧国家的转型或国家构建呈现出万花筒式的发展态势。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后，东欧国家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都向资本主义国家转型，而西巴尔干国家( 前南斯拉夫国家) 则陷入内战，经过内战、分裂、国际干预和国际治理后，大部分西巴尔干国家步入独立后的国家构建进程。西巴尔干国家构建进程错综复杂，在各个国家也表现不一。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分别于 2004 年和 2013 年加入欧盟，这象征着国家构建进程的结束，而余下的西巴尔干国家的发展状况则进展不一。国家构建既是一种理论，也是一种实践，在不同区域、不同国家和不同历史阶段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在西巴尔干国家，它的区域特点主要体现在: 根深蒂固的民族矛盾和国家功能孱弱是这些国家在 20 世纪 90 年代独立后面临的问题，为解决民族间冲突并恢复地区和平稳定，欧盟开展了对西巴尔干的国家构建，核心是旨在通过危机干预和顶层制度设计( 如通过宪法改革来赋予民族平等性等) 渗入西巴尔干国家的改革进程，消除西巴尔干国家内部民族冲突的根源，加强国家能力建设，使之逐渐走上欧盟设定的民主发展轨道，最终加入欧盟。自 2007 年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加入欧盟后，欧盟的内外部环境均发生深刻变化，欧债危机、乌克兰危机、难民危机、英国脱欧、民粹主义等重要事件轮番上演，深刻影响并改变着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的内外环境，使得西巴尔干国家构建面临新的挑战。2018 年 2 月 6 日，欧盟委员会通过新的西巴尔干扩大战略政策文件———《西巴尔干可信的扩大前景及欧盟强化对该地区的参与》。文件强调，如果想维持欧洲周边的稳定，欧盟必须给予西巴尔干可信的入盟前景。文件提到 2017 年 3月欧洲理事会通过的决定，“欧盟仍将全方位地支持西巴尔干国家进行以加入欧盟为导向的改革。如果西巴尔干国家带有强烈的意愿，进行真正和可持续性的改革，真正解决了与邻国的纠纷，它们有潜在的可能在 2025 年成为欧盟正式一员。这个目标能否实现完全取决于每个国家能否形成具体的改革成果。”从欧盟委员会每年发布的西巴尔干国家入盟进展报告可以看出各国进展程度不一，面临的挑战不同。总体来看，西巴尔干的国家构建取得了进步，但因为波黑、科索沃( 甚至某种程度上将塞尔维亚牵涉进来) 等国家或实体的国家构建进展缓慢，导致学界对西巴尔干国家构建提出了质疑和批评，认为国家构建政策已经不能满足西巴尔干地区国家的实际需要，应该有所调整。在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研究中有几个关键因素，既是学术研究的热点，也是学术研究的核心议题，多年来一直影响着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理论和实践研究的发展脉络。通过历史地对比这些关键热点和议题的变化，可以分析出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的进展和面临的问题。功能性国家建设是衡量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的核心指标和要素。功能性国家建设与国家性密切相关，由于西巴尔干分裂后大部分国家国家性的缺失，所以必须重塑其国家性，恢复国家功能。一般而言，西巴尔干国家性的构建体现在多个层面，现有研究主要关注的是多民族国家所存在的民族对立问题，这个问题造成一国权力核心流失、国家功能孱弱。为了恢复正常的国家性，欧盟通过修改宪法等手段推动民族和解，逐渐恢复其国家性。从现实看，这种办法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在民族问题相对较少的国家，如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解决这个问题相对容易一些; 但在民族问题严重的国家，最终结果往往是民族对立导致国家碎片化，在母体上分裂出多个国家或实体，最终通过民族同质化来解决国家构建问题，比如科索沃和黑山先后从塞尔维亚为主体的国家中分离出来。波黑面临三族共治的局面而迟迟无法形成一体，国家层面功能一直存在问题，入盟进展缓慢。欧盟坚持认为西巴尔干的国家构建是一种能力建设，并尝试提供一系列政策工具来实现，尽量把充满政治性的国家构建过程技术化。欧盟将国家构建技术化的体现就是将入盟谈判划分为 30多个章节，通过逐个章节地谈判来推动西巴尔干入盟申请国的改革。这种处理办法的好处在于确保每个西巴尔干国家在入盟谈判中都能取得进步。通过完善每个技术细节，不断提升西巴尔干未入盟国履行欧盟条件的能力和自主发展的能力。在国家构建实施过程中，欧盟实施的条件限制发挥了杠杆性作用。西巴尔干国家构建成功与否，取决于条件限制政策的时效性、合理性及广泛性。欧盟实施的条件限制也分为不同的种类，如政治条件、经济条件和法律条件等，在不同国家的实施也产生了不同的效果。在实施过程中，条件限制不同程度上强调了封闭性、强制性( 自上而下) 、针对西巴尔干国家主权和内部事务的渗透性，以及欧盟干预西巴尔干国家构建事务与生俱来的权威性和合法性。西巴尔干入盟国只能按照条件限制执行，按照不同的章节继续进行下去，直到满足欧盟制定的哥本哈根标准为止。条件限制政策一直是西巴尔干国家构建领域研究的一个热点话题，并产生了大量成果，被视为国家构建和入盟进程成败的关键手段。欧盟扩大政策在推动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过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扩大政策是一种宏观性的政策引导工具，条件限制政策则是一种微观的政策驱动工具。扩大政策本身又受到各种因素的干扰和影响，成为西巴尔干融入欧洲的重要不确定性因素之一。欧盟的扩大进程仍在持续推进，但受到的干扰因素越来越多。第一，在 2004 年“爆炸式”扩大后，欧盟东扩政策面临一系列挑战，出现了能力—期望瓶颈，尤其是在如何推动中东欧入盟国家深度融入欧盟问题上遇到了麻烦。欧盟出现“扩大疲劳症”，面临“深化”还是“扩大”的选择，最终不得不选择“深化”而不是进一步“扩大”，直接导致西巴尔干入盟进程受到影响。第二，2008 年欧债危机发生后，欧盟面临乌克兰危机、难民危机、英国脱欧等一系列问题，最终在争论欧盟发展方向问题上，欧盟采取了“多速欧洲”的政策选择，西巴尔干入盟进程自然无法列入扩大优先日程。第三，成员国因素也成为欧盟进一步扩大的阻碍。在西巴尔干入盟过程中，希腊、西班牙等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时也是西巴尔干国家入盟的重要推动者，但随着南欧国家在危机后陆续成为重债国，其推动欧盟扩大的信心和能力也在下降，而且诸如英国、法国等在不同时期又是欧盟扩大的反对者。另外，部分欧盟成员国日益盛行的保护主义、民粹主义等思潮，也在一定程度上对西巴尔干国家构建和入盟产生了负面影响。外部行为体一般是指与西巴尔干有紧密合作关系的国家，这些国家通过各种方式影响着该区域国家的发展走向。比如，美国和北约作为西巴尔干乃至欧洲的域外国家和组织积极推动西巴尔干加入欧盟。近几年来，学界研究的焦点也开始发生变化，比如对俄罗斯、土耳其因素的关注开始提升，并认为这些行为体日益增多的介入也在深刻影响着西巴尔干的国家构建，增加了西巴尔干国家除入盟之外的其他发展选项。二、不同维度和背景下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的发展及面临的挑战总体来看，西巴尔干的功能性国家建设取得了长足的进展，无论是在具体改革还是克服战争和冲突的破坏性遗产方面都有明显的进步。但是，欧盟发布的最新扩展战略报告做出的评估认为，为了使西巴尔干国家满足所有入盟标准和条件，在关键领域进行广泛而可信的改革是必要的，尤其是在法治、竞争力、区域合作和与邻国和谐共处等方面，功能性国家建设的道路依然遥远。例如，西巴尔干国家法治建设必须得到实质性增强。这些国家的政府和行政管理部门各个层面与有组织犯罪和腐败紧密相连以及与公司利益纠缠，导致部分执政精英逍遥法外，严重影响到政府的执行力和工作效率。这些国家对媒体有广泛的政治干预和控制，影响着媒体自由。政府仍缺乏独立的司法体系，行政权力缺乏合理的制衡。国家关键经济部门缺乏竞争力，有太多不确定的政治干预和尚未得到充分发展的私营部门。所有的西巴尔干国家目前都不能被视为功能性市场经济体，也没有能力应对来自外部的竞争力。尽管改革有所进展，但不少结构性问题仍然存在，影响到劳动力市场尤其是年轻人的就业。需要指出的是，部分西巴尔干国家仍存在双边纠纷。欧盟不会接受存在纠纷的国家从而使不稳定输入到欧盟，因此必须找到妥善的办法在入盟前解决纠纷。目前，马其顿和希腊的国名争议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马其顿在入盟问题上迈出坚实一步，但塞尔维亚在科索沃问题上与邻国阿尔巴尼亚仍有矛盾，而波黑的“三族共治”问题也使其与周边国家形形色色的矛盾难以在短期内取得突破。从国家能力建设到功能建设逐渐步入巴尔干问题的深水区，也就是复杂的文明整合问题。从现有的学术研究进展看，对功能性国家构建的反对声音开始加大，认为国家功能建设并不完全是一种技术化的过程，而是受到各种政治因素的影响。欧盟解决国家性问题面临日益简单化的风险，即通过国家分裂来解决对峙民族的矛盾。这种模式是否预示着科索沃最终要成立一个国家，而波黑最终要分裂成两到三个国家? 分裂已经遭到越来越多的反对，国家构建的欧洲方式主要是解决民族矛盾问题，而不是通过该区域国家的进一步碎片化来规避民族矛盾。目前，欧洲采用的究竟是巴尔干化( 碎片化) 还是欧洲化( 功能整合和区域合作) 已经引起争议，如果是欧洲化，西巴尔干区域整合的目标仍没有达到。西巴尔干国家构建已经过去多年了，从现有研究看，学界对条件限制政策本身提出了更多的质疑，并对欧盟实施条件限制政策的权威性和合法性提出了更多的疑问。近来，有些学者提到“受到监管的国家性”或“没有主权的国家性”，就是质疑这种被监管的国家性是否有助于国家的能力建设和自主发展。一般而言，国家性的构建是一个从被动到主动、从培育到自主发展的过程。多年过去了，对某些国家来说，被监管的国家性依然存在。欧盟对波黑欲说还休，想要撤销高级代表驻波黑办公室却迟迟不见动作。科索沃的情况就更加复杂，单纯靠自身来解决自身国家性已不可能。政治条件仍是欧盟推动西巴尔干国家进行必要改革的主要工具，欧盟以入盟前景为吸引，严格使用“胡萝卜加大棒政策”来推动西巴尔干国家取得重要进展。然而，实践已经证明，欧盟在西巴尔干身上无法复制在中东欧地区扩大的经验，在欧盟条件限制的影响下，西巴尔干国家的治理有效性提升了，但民主水平仍然止步不前。尽管西巴尔干国家展现出对欧盟条件的部分服从，但深刻的政治改革依然任重道远，它们任何一个国家在较近的将来都不可能完全满足欧盟的入盟要求。理论上讲，一体化过程应该涉及两个行为体———欧盟官员和民主选举产生的西巴尔干候选国代表，这两者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但是，实践中的关键决定包括欧盟什么时候扩大、怎样扩大、扩大到哪里却都是由欧盟决定的。实际上，欧盟突出强调的技术官僚、标准化和根据预先设定标准开展评估的做法，在一开始就把西巴尔干国家自身视角和期望排除在外，引起了西巴尔干国家对条件限制政策很大的不满和反弹。欧盟扩大进程面临的不确定性一直存在，欧盟委员会虽然支持扩大，但已经无法完全左右这一进程，欧盟成员国同样表面上支持扩大到西巴尔干，但坚持认为对于吸纳西巴尔干应该采取更为严格的条件。在经济危机和金融危机背景下，多数成员国考虑的是将焦点放在欧盟内部发展问题上，而不是盲目再扩大。西巴尔干国家也意识到，在欧盟内部，支持扩大的声音并不是很强烈。这种意识某种程度上在西巴尔干国家内部也滋生了对欧盟扩大的怀疑主义。即使在经济和金融危机爆发前，在西巴尔干就对欧洲包括西方存在根深蒂固的怀疑态度。经济危机进一步破坏了西巴尔干对欧洲一体化优势的假设———经济发展和繁荣。整个 2015 年，欧盟竟然无法拿出一个解决巴尔干地区难民问题的方案，更加深了这些国家的怀疑主义情绪。相邻欧盟成员国所面临的困境也给西巴尔干国家做了不好的示范。经济和金融危机对希腊的破坏效应加剧了西巴尔干的疑欧主义。希腊一直被视为西巴尔干可以模仿的模式———从落后和不发达国家走向稳定和繁荣国家。但是，金融危机后，希腊的债务问题和欧盟的紧缩政策使西巴尔干国家认识到，加入欧盟并不能保证经济发展也不能保证民主治理的质量。相反，一些加入欧盟的巴尔干国家的民主表现在某些领域甚至恶化了。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即使已经加入欧盟，却并没有得到想象的那么高的回报，其腐败状况依然严峻。经济和金融危机严重破坏了西巴尔干地区的经济状况，增加了该地区面对外部动荡的脆弱性。主要的影响是失业的加剧，2009—2010 年失业率快速增长，到 2016 年中，阿尔巴尼亚失业率为17% ，科索沃 为 34% 。青 年 失 业 率尤 其 严 重，波黑高达 60% ，科 索 沃 和 马 其 顿 分 别 是 59% 和50% ，其他国家青年失业率也超过 30% 。这种状况严重破坏了民众对拥护一体化的改革派的支持。（四）外部行为体的影响及西巴尔干国家的发展道路选择自 2008 年欧洲爆发经济和金融危机以来，俄罗斯在西巴尔干地区扮演了越来越积极和自信的角色，其日益增强的影响力与欧洲大西洋的规则和价值观相冲突( 包括透明度、法治、人权、民主责任和自由市场) ，其不透明的政治和商业行为的扩散被视为会导致该地区“渐进的寡头政治化”的诱因。自 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波黑和塞尔维亚就是俄罗斯外交的主要关注点。俄罗斯长久以来就是波黑塞族共和国及其总统多迪克的支持者，而多迪克则是欧盟政治、经济、司法等领域改革的反对者。他提出要进行全民公投独立，如能实现则会推动塞族共和国不再加入欧盟。俄罗斯则公开支持公投。相比于欧盟，俄罗斯一直支持塞尔维亚在科索沃问题上的立场，谴责北约1999 年轰炸南联盟以及拒绝承认科索沃在 2008年宣布独立。2013 年，塞尔维亚和俄罗斯签署军事合作协定。塞尔维亚积极看待与俄罗斯发展友好关系，并且把俄罗斯视为最受欢迎的外部大国。基于上述原因，塞尔维亚也一直拒绝欧盟因乌克兰危机对俄罗斯采取制裁措施。俄罗斯、白俄罗斯和塞尔维亚于 2015 年在俄罗斯联合举行了军事演习，代号为“斯拉夫兄弟”。中长期来看，俄罗斯的优势在于它会利用欧盟的弱点。英国脱欧后会进一步弱化欧盟扩大的前景，有助于增强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如果欧盟扩大的前景对西巴尔干国家变得遥远，那么，塞尔维亚和其他国家可能会更多转向俄罗斯。土耳其的文化影响和渗透也是显而易见的，它日渐成为部分西巴尔干国家的重要合作伙伴。土耳其在波黑经济、宗教和文化领域的影响力较大，波黑穆族也在积极关注“埃尔多安模式”，效仿埃尔多安的做法，在波黑穆克联邦治理上留下了烙印。可以肯定的是，欧盟对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的原有方式会延续。尽管目前对欧盟国家构建有很多批评，但欧盟的影响力还是主导性的，其国家构建模式会继续下去并且仍然是该地区唯一的未来发展选项。加入欧盟的前景推动着这些国家进行全方位的政治和经济改革。欧盟施加条件和西巴尔干国家服从并执行条件的模式或方式不会发生根本改变。条件—服从模式之所以有延续的动力，还在于西巴尔干国家在政治、经济、社会等多个领域对欧盟的全面依附，并形成了牢固的路径依赖。比如，仅就经济来说，2016 年，该区域与欧盟的贸易额超过 430 亿欧元，自 2008 年以来，与欧盟的贸易额占整体贸易额的 80% 以上，并且还有进一步的增长空间。欧盟的公司也是西巴尔干的最大投资者，过去五年在该地区的外部直接投资超过100 亿欧元。这种依赖性是客观存在的，也是难以扭转的。但是，欧盟推动的西巴尔干国家构建模式不是一成不变的，推动欧盟做出调整的原因有多种。一是欧盟权威性下降。欧盟自身危机重重，不得不在西巴尔干入盟前景问题上打折扣。欧盟在新的西巴尔干扩大战略文件中表示，在 2015—2019年欧盟任期内，西巴尔干国家不可能加入欧盟。那么，在 2025 年是否就一定加入欧盟了呢? 文件同样根据欧盟自身情况设置了条件，这也意味着，西巴尔干国家构建的完成不完全取决于自身努力，还在于欧盟。在吸收新成员国加入之前，欧盟本身要变得更强大和稳固。为此，欧盟提出了一个更加团结、强大和民主的联盟的发展路线图，并将提出一系列旨在 2025 年前改善欧盟民主、制度和政策框架的倡议，尤其是改善欧盟的决策效率，在外交政策和内部大市场问题上增强有效多数的表决机制。二是西巴尔干国家质疑上升。在欧盟新的扩大战略文件中，西巴尔干国家很难看出欧盟在国家构建上有什么新举措。更重要的是，西巴尔干国家质疑欧盟是否已经做好了制度上的安排和准备，以避免其提出一些临时性条件来阻止西巴尔干国家入盟。欧盟采取的“多速欧洲”或者“核心—边缘”欧洲一体化发展路径使西巴尔干国家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并进而产生了巨大的质疑。更重要的是，欧盟在历次扩大战略文件以及历年的评估报告中，只强调欧盟自身的需求，突出欧盟条件的合法性，而并不关心也不提及西巴干国家的关切，这种不对称性关系也加深了西巴尔干国家的不满和质疑。三是简单化的国家构建模式不可持续。国家构建的核心内容之一是国家能力或者国家功能建设，国家能力不强或者功能欠缺是国家孱弱的一个主要原因。因此，欧盟主导的国家构建是将国家构建的过程简化为一种技术化的过程，它认为可以通过具体手段或具体政策工具来改变国家功能、提升国家能力。然而，国家构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化过程，而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过程，涉及国家与社会的复杂互动。欧盟国家构建方式面临的最大批评就是以现代欧洲国家形成的规范性模式为基础，采用一种单一的、普世的标准来衡量这些国家的国家构建情况，完全忽视了这些国家形成的不同历史和不同的治理及统治方式。欧盟新的西巴尔干扩大战略文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强调所有的西巴尔干国家必须加倍努力来进行重要的改革，完成政治、经济和社会转型，充分考虑政治舞台和市民社会层面的所有利益相关者。加入欧盟远非是一个技术过程，它是一代人的选择，是基于基本价值观所作的选择。从这些表述可以看出，欧盟自身也认为简单化的国家构建模式不可持续。四是首轮东扩的经验具有不可复制性。考虑到绝大多数西巴尔干国家希望像先期的几个中东欧国家一样加入欧盟，欧盟认为将这种经验移植到西巴尔干国家似乎是符合逻辑的，但塞尔维亚和黑山的分裂使欧盟构建一个国家的努力失败了，这表明先期的中东欧国家的经验无法在西巴尔干国家得到复制，因为首轮东扩的中东欧国家没有像西巴尔干国家这样复杂的民族和宗教问题。探讨欧盟在国家构建中的角色时，要分清制度构建和国家构建的区别。前者是欧盟在第一轮东扩的中东欧国家推动条件限制政策的核心，后者则是对西巴尔国家采取的政策，它同样也包括制度构建，因为有效的制度是功能性国家的前提，但国家构建又远超出一系列制度政策范围，完全复制以前的经验并不可行。首轮“爆炸式”扩大进展相对顺利，主要是因为在市民社会和精英层面已经取得广泛的共识，即加入欧盟是有好处的，也是国家战略发展的重要一步。但在西巴尔干国家，这种共识某种程度上仍然没有达成。虽然大部分国家仍支持欧洲一体化，但它们是有条件的，塞尔维亚为了科索沃问题宁愿牺牲入盟，而波黑塞族共和国已经明确表示它们的首要重点是保护塞族权益然后才是加入欧盟。而在科索沃问题上，加入欧盟前的首要问题仍然是如何处理塞族和阿尔巴尼亚族关系问题，两个民族对各自利益的关注远胜于加入欧盟。在此背景下，西巴尔干国家将向何处去? 首先，国家构建的“地方转变”正在形成。在权威性下降的情况下，欧盟过去采取的强制性的、自上而下的国家构建方法已经遇到越来越多的阻碍，采取渐进的、自下而上的方法是欧盟不得不考虑的选择。欧盟需要更多地与西巴尔干国家互动，倾听来自西巴尔干国家的诉求。有学者提醒欧盟，西方式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式的国家构建模式是基于经合组织国家的独特发展历史，在世界其他地区没有适用性。目前，西方的国家构建模式代表了国家构建的最高国际标准，没有考虑相关国家达到这种最高标准的资源能力，更别说一旦援助和支持结束后西巴尔干国家构建在财政上是否具有可持续性。一些国家构建模式甚至打破了被援助国家固有的社会和公民关系，或者委托和代理人关系。对此，欧盟不得不具体考虑西巴尔干国别情况，不做一刀切，更不做入盟进程的纵向比较，而是根据国情，符合一个加入一个，条件成熟一个加入一个。其次，国家构建将强调本土化和地方性的重要性。西巴尔干国家构建是一个内外互动的过程，也是执政精英学习的过程，通过理性和社会化学习，逐渐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直至达到欧盟国家构建标准。但是，目前欧盟在西巴尔干国家构建中受到的最主要批评是，欧盟并没有把西巴尔干国家打造成一个真正的欧盟成员国，而是创造了新的依赖，建立了新的主导性关系，国家构建的地方性和本土性严重缺乏。早在欧债危机爆发之前，欧盟内部已经在讨论国家构建的本土化问题，这个问题因为危机而中断。欧盟将重新恢复这种讨论，更多考虑西巴尔干国家的民主基础、社会多元性以及更多的民族和民主发展诉求，更多倾听乃至接受西巴尔干精英提供的国家构建方案，以便符合本地特色与需求。再次，国家构建在解决民主和民生需求上将进一步做好平衡。自 2011 年开始，西巴尔干的几个国家包括阿尔巴尼亚、塞尔维亚、马其顿、克罗地亚和波黑出现持续的抗议活动。在这些抗议中，欧洲变成发泄不满的直接目标，欧盟旗帜在一些地方被焚烧。这些抗议不仅喊出了反政府的口号，而且对现有的政治和经济体系提出了尖锐批评。抗议者并非对欧盟所坚持的价值观进行攻击，而是要求这些价值观的实施要考虑民众的实际需要。因此，在未来一段时间，欧盟将不得不在解决民主问题的同时，也要缓解民意对西巴尔干国家构建未产生实质性收益的不满。最后，国家构建的“替代性选项”会出现，但不会颠覆现有欧盟方案。加入欧盟是西巴尔干国家的主要目标，但如果欧洲一体化迟滞不前，西巴尔干国家也不排除会讨论新的发展选项。一些西巴尔干国家左派甚至喊出了复兴几个世纪前提出的巴尔干联邦的想法，这种想法缺乏政治影响力，但反映了重建欧盟主导的新自由主义体系之外的另一种选择。例如，在马其顿，有半数人认为政治精英应该选择除欧洲一体化之外的发展道路。总体来看，这些选择反映了西巴尔干地区的本地化需求，但不会颠覆现有的欧盟路径，融入欧洲仍是其最为核心的选项。
